12月8日,白求恩在给聂荣臻司令员的工作报告中提出了一条建议:最好把各部队团以下的卫生工作人员和医生集中到后方医院来,开一个速成班。
白求恩的建议得到了军区领导的赞同。随着各项准备工作的就绪,办速成班的日期确定下来。这个速成班被命名为“特种外科实习周”。“实习周”主要是抽调团以下医疗单位的卫生工作人员来参加,:后来又吸收了一部分分区、旅卫生部门的主要领导干部。三五九旅派来参加“实习周”的是卫生部政委兼医务主任潘世征,而正是他,一个多月前给白求恩留下了“坏”印象。
那是11月20日的事。那天,白求恩在病房检查伤员时,发现一名上肢负伤的伤员由于处理不当,没有及时上夹板,右臂已经变形,一块犬牙状的长骨露在外面,骨端断口发黑,伤口散发着糜烂的恶臭。
白求恩十分生气地质问:“这是谁干的事?”
问了一声,没人回答,又问了第二声,潘主任走上前欲言又止。
“是你?”白求恩既惊奇又恼火。一个旅的医务主任干出这种事来,显然不是一个技术问题。白求恩严厉地批评说:“你为什么不给他上夹板?你知道你面前躺着的是什么人?这是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战士,是我们革命队伍中的精锐,是我们亲爱的同志。你的这种行为是不能允许的!”
站在一旁的旅卫生部部长想解释一下,潘主任制止了他,诚恳地作了自我批评。伤员的右臂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被截肢了。直到晚上,白求恩还在生气地说:“我要报告旅长。假使一个连长丢了一挺机关枪,不用说是要挨批评的。枪还可以从敌人手里缴获,可是失掉了一个战士的臂膀,这种损失是无法弥补的!”
这件事使白求恩认为潘世征是一个不懂装懂、不负责任的干部,实习周是不能接收这样的干部来学习的,因此,在1939年1月3日,实习周开始的这天中午,白求恩一见来报到的学员里有潘主任,便惊奇地说了一句:“你?你怎么也来啦?”没容得潘主任说话,白求恩就毫不客气地说:“请你回去告诉旅长同志,我认为他派你来参加实习周是错误的,我不能接收你这样的学生。”
潘世征没想到白求恩记他的账,有点儿想不通:为什么不接受我呢?是因为我的技术基础不好吗?不会,白求恩对于技术不好的同志从来都是热情帮助的。是因为自己的工作不好吗?也不会。这些年来,自己因为爱护伤员还立过功,评过模范。白求恩对他的态度使他闷闷不乐。
这天晚饭后,参加实习周的同志被召集到院务委员会开动员会。潘世征跟在大家后面,最后一个走进会场,听白求恩作动员:
“这次实习周采取一种新的学习方法。实习周分为卫生员、护士、军医三组,三个组的同志每天轮换。对于我们这支军队来说,会打枪的人是不是就可以当之无愧地称为八路军的战士呢?不一定。同样,一个掌握了技术的人也不一定称得起八路军的军医。我们的军医还得具备一个重要条件:为伤员热忱服务的精神。所以,要请你们做卫生员的工作,学会照料我们的伤员。实行这种训练办法还在于许多都是领导干部,请你们抬担架,洗器械,给伤员喂饭、换药,是为了使你们知道你的下级每天都做些什么。只有知道他们做些什么,你才有资格指导他怎么做。”
动员一结束,学员们被编成了三个大组。潘世征暂时被分到卫生员组。
紧张的实习开始了,潘世征负责四号病房。他一会儿给伤员打针服药,一会儿清整病房。伤员们怎么也认不出,这个热情勤快的卫生员会是旅卫生部的政委兼医务主任。
中午,白求恩带着医生组的同志们来检查病房,看到这个整洁舒适的环境,听着伤员们的一致称赞,他很满意。恰巧,潘主任提着便盆进来了,白求恩一见,有点儿不悦。
在一旁的叶青山部长忙解释说:“我要他留下来试试。”
白求恩点点头,问:“这个病房是你管的?”
潘主任答道:“是我。”
下午,白求恩又特地到潘世征负责的病房去了一趟。潘世征正在帮助一个伤员练习功能恢复。伤员拖着僵硬的腿,伏在潘世征的肩头艰难地行走。虽然是严冬,两个人的头上都冒着热气,看到这些,白求恩露出了微笑。
晚间,全体学员集合,听白求恩讲颅脑手术。白求恩把病变定位、手术步骤、注意事项,一一讲完后,又把一张局部解剖图挂在黑板上,让大家临摹下来。在学员们画图的时候,他特意来到潘世征身旁。潘世征的笔记详细记下了讲课的内容,清晰地画出了复杂的标图。看着这份笔记,白求恩不由得伸出手,拍拍他的肩头。
第二天,各组学员轮换了,潘主任参加了医生组的实习,跟着白求恩来到手术室。手术台上躺着一位兵工厂的同志,他在进行试验时把手炸伤了,需要做切除。白求恩指定这个手术由潘世征做,自己当助手。
这个决定是潘世征没想到的。他镇静了片刻,接过手术刀,在十几双眼睛注视下开始了手术。不要看潘世征满手老茧,做起手术来,他的动作异常灵巧,在场的人们都很佩服。
白求恩越发疑惑了。这样一个热爱伤员,精通技术的同志,怎么会犯那种错误呢?他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,也不像一个不懂装懂的人。可是一个多月前的那件事是他亲眼看到的呀!
董越千看出白求恩的疑问,在从手术室返回时,他向白求恩作了一番详细的介绍,特别讲述了那次事故的真情:“那个伤员并不是潘主任处理的,你见到他的时候,伤员刚从前线抬下来。”
“他为什么不申辩呢?如果讲清了,我不会对他那么不客气的。”
“他认为你的批评并不是针对他一个人的,而是对整个旅的卫生工作。他是医务主任,是卫生部的政委,自然应当负起责任来。你没见王旅长也是很重视你的批评吗?他为什么要陪你一夜,看你手术呢?就是想多听听你的意见,借你的批评,对全旅卫生工作进行一番整顿。卫生部领导也有这个想法,事后,潘主任追查了这件事,对那个团里的卫生工作提出了改进意见,他自己又到旅长那里作了深刻检讨。”
白求恩又感动,又后悔,不知说什么好。
董越千接着告诉白求恩,潘世征一家祖孙几代人都是当长工的。他八岁那年就到地主家干活。按说正是上学的时候,可他得一天到晚光着脚在外边跑。夏天身上晒脱了皮,冬天脚上冻起了疮,就这样还得挨打挨饿。十三岁那年,他从地主家偷偷地跑到山里参加了红军。先是当勤务员,首长们每天教他认几个字,慢慢能写自己的名字了,党组织又把他送到后方医院当卫生员。在那里,他才开始学起文化,然后当上了护士班长。接着他就开始请医生们给他把药品的拉丁文名称写下来,用中文注音。有人认为他在开玩笑,但是他却一个人在晚上学习这些外国字……直到把它们全部记牢。然后他就在手术室留心看医生们工作,逐渐地积累经验而成了外科医生。
听完董越千的讲述,白求恩沉思了很久。他在心里咒骂自己,为什么就不知道呢?
以后的几天中,白求恩恨不得把自己的技术一下子都教给潘世征。他手把手地教潘世征做手术,耐心地帮助他整理手术图谱,一遍又一遍地给他讲解那些高、难、深的理论……
实习周结束的头一天晚上,白求恩交给潘世征一封信,是写给王震旅长的。大意是:过去,我对中国缺乏了解,特别是对共产党领导下的八路军的惊人奇迹,我知道得太少了。通过潘世征这件事,我受到了教育,使我进一步深刻了解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八路军战士。